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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全富平唐五陵和北朝二陵的计划,我和果果早就有了,但因为时间关系,一直拖到今年春节前才有望实现,为此,我们还特意联系了Y哥和W老师同行。
富平的第一站,是一直没来得及前往的唐懿宗简陵,这也是富平地界五座唐陵里最靠西的一座。
简陵,位于陕西省渭南市富平县西北三十公里的庄里镇山西村紫金山上,在当地,这里也被叫作虎头山。
简陵之墓主人唐懿宗李漼,在绚丽的唐史之中存在感并不高,而来此之前的我对这位晚唐的帝王更是知之甚少…
都说国之将亡,必有先兆,七患居国,必无社稷。
末世的动荡不安,似乎从一方面打击了君主的积极性,让其沉沦堕落,而无所作为的君主又进一步促进了现世的新生动乱,让这条亡国之路在恶性地循环里走向尽头…
唐懿宗李漼,姿貌雄杰,有异稠人。
他原名李温,是唐宣宗李忱的长子,母为元昭皇太后晁氏。
他初封郓王,在宣宗不豫驾崩后被宦官拥立,直接成了太子,监国继位。
从史书里的只言片语,我想初登帝位的李漼也曾希望自己能一展抱负,像他的父亲宣宗那样成为中兴之主,甚至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选用了宣宗诗歌“海岳晏咸通”中的“咸通”二字来作为自己的年号。
可惜事与愿违,纵观整个懿宗的时代,这位帝王好像还未及努力就在接踵而至的问题面前渐渐失去了信念与行动力…
后期,他在思想上肯定大臣们的上言劝谏,可身心上却依旧沉浸于享乐的人生之中…
《旧唐书》中最终对他的评价是“器本中庸,流于近习,所亲者巷伯,所昵者桑门。以蛊惑之侈言,乱骄淫之方寸,欲无怠忽,其可得乎!”并非无道理。
但补完他的时代故事后我也觉得并非不理解这位本是有异稠人的帝王为何最终沦落至此…
咸通十四年七月辛巳,李漼崩于咸宁殿,圣寿四十一。
百僚上谥曰睿文昭圣恭惠孝皇帝,庙号懿宗。
次年二月,葬于简陵…
车行飞快,在我们闲聊之际,窗外已经飘过了荒野中的神道影子,原来这里已经到达了简陵的朱雀门。
下车而行,缓缓走近这略显萧条的神道,W老师也开始给我们说起了简陵的故事。
简陵算是关中唐陵里最后一座因山为陵的陵寝,营建之时已经是唐的末期,社会动荡,国库空虚,所以山陵的营建自然是不及早期的唐陵…
对比富平地界的唐定陵,唐元陵来看,唐的盛衰之事不需多言。
最为悲惨的是李漼入土后没多少年,乱世又起,他的陵墓在温韬时就被盗掘,近现代时又有一定的损毁…可谓命途多舛…
简陵的朱雀门,现存了两个翁仲和两匹仗马,此外,两座门阙也残存了非常明显的夯土。
去年的时候,唐陵陆续开始安装起围栏,曾经的天然之景如今已不得而见。
来此的第一面,是笼中之景,更不免让人心生咦嘘。
帝王守卫的威仪因这些铁笼消减了不少,荒野中的它们,多了几分馆藏艺术品的感觉,总让人恍惚于它们的身份…
我和果果试图找些角度淡化这现代的痕迹,为此我也是手机相机不同镜头交替,来回上下着附近的田地…
哀黄的衰草在笼中肆意而长,满目凄凉,浓重的色彩却也美得动人心魄,催人断肠…
景深的成分很利于追溯那段遥远的时光,漫步于此,也是渐入其境…
这残存了下颚的翁仲,周身饱经风霜,在时间的磨砺中,须髯都泛了白。
可他仍手握仪刀,默默伫立,守望着曾经的动荡时代。
作为晚唐帝王的李漼,运气着实不好。
那沉重的家国,那至高的皇位,于他就似这神道上多出的牢笼…
帝王责任,将他无形地困住,为他的人生带上了难以卸下的沉重枷锁…
他渴望摆脱这些束缚,因为那些家国的难题,他无力解决,甚至会因为它们变得焦躁不安。
他沉浸于游宴的舞乐声里,幻想着忘记烦忧,更希冀着佛家所说的极乐,以此解脱。
可是身为帝王的他却无法醉心于此,逃避那些束缚,还要整日听着臣子们的劝谏之声,继续面对那些棘手之事。
他在位期间的很多矛盾是唐朝日积月累而成,由来已久,非全是他的责任。
可他却赶上了那些问题从量变到质变…眼看着一切聚集至极限,迸发而出。
那是一个烽火不断,边境躁动,内部农民起义频发的时代,曾有无数的将领在这段时间中粉墨登场又匆匆离去。
他非千古贤明之君,他的宰相也非柱石之基,他所管理的边关还不乏宵小之辈,这样的朝野配置要让他如何挽救唐衰败的趋势呢?
五行有运,土德势微,估计也是真的行运将至,才会让我们看到晚唐从上到下的一种“颓势”…
穿越千年的时光,这种颓势仿佛仍在眼前,触手可碰,但这其间也会有例外存在吧?
绕笼欣赏着这残面的石人,回顾着懿宗在位时的风风雨雨,亦忍不住想到那些曾在危急时刻登场的将军们…
不知,这陵前的守卫是否也有那些人的身影呢?
我想,若是那个时代一定要找一位令人敬佩的将领的话,可能会是那位“威服华夷,名闻远近”,击溃了浙东起义的王式。
他从出生到离世,经历了唐代8位皇帝的更替,曾治理晋州,抚恤灾民,镇抚安南,平定裘甫,大破银刀军,一生之功,不可胜计。
而他也几乎是在懿宗离世后就随之而去的一位老将,是真正见证、参与并了解那个时代的人…
回望眼前沧桑的石人,它的广袖垂于身子两侧,褶皱不及早期的唐陵细腻。
但尽管如此,晚唐的光景也没有我想象得那般不堪…
至少在朱雀门前的神道上,你尚能感受到不及盛唐精美精细,但一刀一痕流动出的线条。
我最爱的是它手中的仪刀,其上的节、绶、花,虽是末世所做,却并不失身份的尊贵。
它足登靴,因为衣服的厚重,乍一眼却被我看成了云头履…
转到侧面与背面,我才隐约感到了这石刻的粗糙之处。
天然的包浆在它的华服上生了花儿,看起来竟也有另一番风韵。
我和果果两个人看得有些慢,欣赏多时才被Y哥他们叫去了南侧的仗马处。
不知为何突然喜欢上了这里栏杆制造出的画中画景色~
一眼之下,就仿佛透过了历史的铜镜去寻找唐的影子一般。
荒草的关系,让我们很难捕捉下它的全貌…
近处的这只马残去了嘴脸,正面观之,更觉得凄惨…
这样的它,恐有万千言语消散在时光中,再难与人诉说了。
这仗马并不算华丽,它身上的鞍鞯简约,辔头尚存,脖子下面的铃铛破损了小半部分,虽是帝王陵前的级别,却也难寻早期唐陵的气派。
环绕的过程,我们留意到它身后革带上系着的编花,这与后几日我们在崇陵所见倒是类似的。
它臀部丰腴,腿部粗壮,做工较之前陵也是粗糙了很多。
本已觉得这只仗马算是凄惨之极,不想走到另一只马的时候才发现简陵的马几乎是同病相怜的。
同样的残面,另一只马其实损坏更为厉害些,连胸前系着的铃铛都消失了大半,显得十分小气…
它体型方方正正,除了革带一类的东西,没有过多的修饰,下半身明显的土痕已说明了它曾被黄土掩埋过身躯。
凝视着它的容貌,看它眼帘微垂,似正凝着地面追忆些什么…
无意中看到它的腿侧,那凿痕简陋仓促,应是赶工完成的作品,或是因为连年的征战,国库确实没有太多的资金来建造精美的石刻了。
一些碎石散落在它的底座上,一时间也看不出是哪里的部件。
看得有些心塞,我们在仗马前合了影,便从刚刚石人的边上上到了更高一层的田地,继续向上向北前行。
原来,北面还有一个留存下来的石人。
它肩膀略窄,衣服穿得给人松垮随意之感。
它孤傲地屹立于此,任风霜雨雪消磨掉了容颜,紧握着仪刀的双手不知是否仍在戒备着外敌,期许着它的主人成为可以力挽狂澜的中兴之人…
但随着宣宗的离世,四境不平,内祸又起…
它的主人要如何保持强大的心智去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家国呢?
云南一直以来的多变,四川附近的蛮族常持两端,无寇则称效顺于唐,有寇必为南诏的前锋…
这些不安的因素还远不是它主人要面对的全部问题。
浙东的起义几乎在同一时间震动全国,让人措手不及,虽然有王式这样的良将处理,却也无法从根本上治愈早已烂到骨子里的唐王朝…
它的主人怕在那时便已经受了刺激,信心受挫,别说是中兴,就是努力维持着唐的国祚都已经是不易的事情了…
黄土的痕迹在眼前的石人身上留下了分明的界限,也让曾经的它在土中得以保存完整的样貌。
相比刚刚的那个石人,它的靴子更为明显一些。
欣赏了一圈,在渐高的日头中,石人的背影被光晕笼罩,让人模糊了视线。
Y哥和W老师陆续离开,上了前方的土台。
前方明显的阙址就是我们的下一站。
我正欲抬步离去,却被酸枣牵绊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懿宗觉得少有人来,不舍我们这样匆匆地来去。
冬日的陕西之地显得萧条,今日的天又是不够透亮的那种,外加满田的花椒旁逸斜出,妖娆着遍布在眼前这片黄土之上,莫名间竟有种古老的战场之感,充盈着肃杀之气。
或许是有感而来,在不知不觉间竟同情起懿宗朝时历经烽火的百姓们了…
在Y哥和W老师的帮助下,我才爬上了眼前高高的土塬。
本准备直接前往近处的阙,不想Y哥他们先呼唤我们前往另一处。
向东而行,上下着土塬,很快就看到高于脚下地面很多距离的一片土墙,偏北的方向,高高的夯土尖尖也十分明显。
原来,这里是另一个阙的痕迹。
土墙的部位,有三块方形的石头嵌在其中,周围被酸枣刺儿环绕。
在W老师的讲解里,我们才知道这是蕃酋殿的遗址,墙中的石头实际是底座。
残存的砖瓦遗落在地,底座上尚能寻到些线刻。
观察着眼前古老的夯土层,很容易发现其间的白色部分。
W老师告诉我们,这种墙被称为白灰墙。
古人建好房屋或墙体后,会在墙体表面涂抹一层白灰,一来可以增加墙体表面强度,二来可以在其上作画,起到装饰等作用。
沿着土墙行到阙前,仰望间已是日影绰绰。
风过留痕,木质腐烂,让如今的阙身也是千疮百孔,疯长的酸枣覆盖了它的顶部,看起来杂乱无章,却与它相生相依。
看过阙址,在W老师的招呼下,我赶紧顺着奇怪的道路跟了过去。
说是奇怪,是因为这里的地势有些奇特,道路是截断了两侧的土塬而成,从形状上看不太像开凿出的路,更像是被水流冲开的路…
而当地人在这条路上还做了梯田,每层梯上被种了一株花椒树。
本想上到高处拍下这个地势的特点,不想按下快门的瞬间刚好是果果跑过来,而且竟然巧合地被我捕捉到了帽子被花椒树刮下的一瞬间…
乐趣多多,上来的位置向西南不远就是刚刚在神道已经欣赏到的壮观阙址。
千年的时光让它剥落了华丽的外衣,仅余下眼前类似四角攒尖一样的形状。
枯败的树枝被堆在了它的身边,看起来是此间村民收集起的柴火。
顺时针而行才发现了这阙类似马面一样的部分,其实它不是四角攒尖,而是四芒星的感觉。
荒村野田的色彩及冬日的风声让眼前的阙拨动着心弦。
其实那个时代虽然动荡不安,却也有黄巢写下豪气冲天波澜壮阔的“满城尽带黄金甲。”,有温庭筠笔下带着南梁风韵的花间愁怨“嘶马悲寒碛,朝阳照霜堡。”,当然,还有鱼玄机柔情似水吟诵出的“自叹多情是足愁,况当风月满庭秋。”…
时代赋予了诗人不同时期的色彩,也让他们用诗歌记录下了自己的性格和那个时代的发展趋势与悲欢离合…
W老师和Y哥已经顺着大路开始返回,我和果果却还停留在阙前仰望着千载风霜的杰作。
或许是风的方向所致,这阙的几面风化程度是有明显区别的。
很有意思的地方是阙的北侧。
风削去了它的头顶,还吹来了草籽,让它长出时尚的新发型…越看越觉得可爱~
向北而望,陵山的形状勉强看出了虎头的感觉,但其实更像是两侧生翼,又被拴住的状态。
沿着蜿蜒的道路返回车上,满目都是烧田后的景色,总忍不住回首张望,看风吹阙上草,听风吟万古谣…
从朱雀门再次启程,一路风声呼啸。
Y哥的车技很牛,穿行在山间也十分平稳。
赏了多时山中景,再停时,已经到了简陵的玄武门。
巨大的土包在下车前就已经看到了影子,我们估摸着是阙的遗迹,但下车看到被挖空的它也不免吃了一惊。
听说,这里是当初被挖成了窑洞,现在当成储藏室了…
古老与近代的结合,历史似乎就是这样,一点点留下不灭的痕迹,传承下去,让后世的我们不得不接受时间的变化…
村里的狗狗对我们的到来很是戒备,从我们的车子开门便开始了叫唤。
匆匆看过阙,我们赶紧前往了北门的遗迹。
从村中的小路下行一点点,很容易发现这里的仗马。
但因为这里地处在斜坡上的一小块平地,铁笼周围又有树木酸枣,所以很难停留下来。
我和果果小心翼翼地扶着铁笼,溜边走在类似“悬崖”的地方,才勉强看了第一只仗马。
距离太近的关系,我很难一下收全这只仗马,可对它身上厚重的鞍鞯却记忆深刻。
而且虽然仗马粗糙还是残破的头,但这只仗马的革带也有值得欣赏之处。
留意到它的腿部,修补的痕迹太过明显,原来它曾经是断了四肢的状态…也不知道千年间它都经历过多少天灾人祸…
顺着狭窄的小路继续向前,踩上安全的田路。
前方不远处,是另一只仗马,没想到这只马的牵马人竟然尚存。
而且一眼看去就感觉这可能是一个胡人,主要原因一是因为人物衣着,二是因为其背后类似披发的头型。
他应该是穿了一身圆领袍,为了方便行进将前面的衣袂别在腰间的革带上。
所以他的下身露出了我见过最为精致的高筒长靴~
独特的造型绝对是我在唐陵里见过的唯一一处~不想他竟然出现在末世的简陵之中…
他保存得过于完好,从身上残存的黄土色也大概能想明白其间的原因。
他身侧的仗马也是整个简陵里保存最为完好的一只~
在时光里磨损的辔头,束缚着它的头颈。
这马迷离的眼神望不透家国未来的道路…
绕行一周,还是不得不说简陵石刻的粗糙…
这马脖间的小洞,粗壮的马腿,还有方正的马身,似乎都并未过多得被匠人们雕琢打磨…
它小小的断尾,似乎已经预示了这位帝王身后留下的那片狼藉江山…
前路漫漫,无能中兴,死后便只能与山陵一起坐望这家国千古的倾颓之势了…
移开了视线,下方的田地里尚有北门的其他石刻存在。
逆光而行,继续去追寻起那段荒乱中的往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