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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
敬宗睿武昭愍孝皇帝讳湛,穆宗长子,母曰恭僖太后王氏。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讳昂,穆宗第二子,母曰贞献皇后萧氏。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讳炎,穆宗第五子,母曰宣懿皇后韦氏。元和九年六月十二日生于东宫。长庆元年三月,封颍王,本名瀍。……(会昌)六年……三月壬寅,上不豫,制改御名炎。帝重方士,颇服食修摄,亲受法箓。至是药躁,喜怒失常,疾既笃,旬日不能言。宰相李德裕等请见,不许。中外莫知安否,人情危惧。是月二十三日,宣遗诏,以皇太叔光王柩前即们。是日崩,时年三十三。怀懿太子凑,穆宗第六子。安王溶,穆宗第八子。
《新唐书》:
敬宗睿武昭愍孝皇帝讳湛,穆宗长子也。母曰恭僖皇太后王氏。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讳昂,穆宗第二子也。母曰贞献皇太后萧氏。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讳炎,穆宗第五子也。母曰宣懿皇太后韦氏。……(会昌)六年……三月壬戌,不豫。左福策军护军中尉马元贽立光王怡为皇太叔,权句当军国政事。甲子,皇帝崩于大明宫,年三十三。
乍看之下好像没啥毛病啊,长子敬宗李湛、次子文宗李昂(本名李涵)、五子武宗李瀍(李炎)、六子漳王追封怀懿太子李凑,八子安王李溶,其他兄弟都夭折了,正好是年纪最大的三个做了皇帝,很合理啊。会昌六年是846年,武宗生于元和九年(814年),享年三十三岁(古人算虚岁,下同),没什么问题啊?
但是《旧唐书·怀懿太子凑传》的上下文是这样的:
怀懿太子凑,穆宗第六子。少宽和温雅,齐庄有度。长庆初,封漳王。文宗以王守澄恃权,深怒阉官,欲尽诛之,密令宰相宋申锡与外臣谋画其计。守澄门人郑注伺知其事,欲先事诛申锡。以漳王贤而有望,乃令神策虞候豆卢著告变言:"十六宅宫市典宴敬则、朱训与申锡亲吏王师文同谋不轨,朱训与王师文言圣上多病,太子年小,若立兄弟,次是漳王,要先结托,乃于师文处得银五铤、绢八百匹;又晏敬则于十六宅将出漳王吴绫汗衫一领、熟线绫一匹,以答申锡。"
《新唐书·怀懿太子凑传》:
怀懿太子凑,少雅裕,有寻矩。长庆元年始,王漳与安王同封。文宗即位,疾王守澄颛很,引支党桡国,谋尽诛之,密引宰相宋申锡使为计。守澄客郑注伺知之,以告,乃谋先事杀申锡。又以王贤,有中外望,因欲株联大臣族夷之。乃令神策虞候豆卢著上飞变,且言:"宫史晏敬则、朱训与申锡昵吏王师文图不轨,训尝言上多疾,太子幼,若兄终弟及,必漳王立。申锡阴以金币进王,而王亦以珍服厚答。"
为什么文宗年间,人们公然说他最年长的在世弟弟是“穆宗第六子”漳王,而不是“穆宗第五子”颍王即后来的武宗呢?
漳王因被宦官王守澄陷害,被贬而死,被文宗追封为怀懿太子。
再看《大唐故安王墓志铭并序》:
翰林学士朝议郎守尚书库部郎中知制诰上柱国臣李褒奉敕撰翰林待诏将仕郎守徐州丰县尉臣安景之奉敕书翰林待诏朝议郎守梁王府司马上柱国赐绯鱼袋臣唐玄度奉敕篆额国家用汉制,封建子弟。虽傅导甚至,尚虑不习政事。率留京师,所以厚宗亲而爱黎人也。开成五年四月廿二日安王薨於第,将窆之前,且上遣奚官局令邬重亮传韶於词臣,俾志诸墓。臣褒适更直禁中,谨执笔而叙曰:王讳溶,穆宗皇帝之第四子。母曰杨太妃。幼而敏悟,长而谨饬。乐於为善,勇於见义。早膺典册,遂开土宇。皇帝以孝慈率下,敦睦之道,有加常等。呜呼!弃茅土之封,享年二十有八。以其年八月廿九日葬於京兆府万年县崇道乡之原。天子震悼,不视朝三日。虑陵谷之变也,俾金石以文。以下臣奉诏,其敢以辞。铭曰:冕服其尊,鲁卫其亲,文皇之裔,宪皇之孙。枝连茂本,派发灵源,劳谦奉圣,砥砺齐贤。呜呼彼天,不永其年!
看起来好像武宗为安王之死悲伤不已,事实上,安王怎么没的,武宗你没点数吗?
《旧唐书》:至是,仇士良立武宗,欲归功于己,乃发安王旧事,故二王与贤妃皆死。《资治通鉴》:癸未,仇士良说太弟赐杨贤妃、安王溶、陈王成美死。《新唐书》:开成五年正月,文宗疾大渐,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鱼弘志矫诏废皇太子成美复为陈王,立颍王为皇太弟。辛巳,即皇帝位干柩前。辛卯,杀陈王成美及安王溶、贤妃杨氏。甲午,始听政。
扯远了,开成五年是840年,“穆宗第八子”安王李溶享年二十有八,可见生于元和八年(813年)——咦,“穆宗第五子”颍王不是生于元和九年吗?
细心的朋友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安王墓志写的是安王是“穆宗皇帝之第四子”哦,“第四子”比“第五子”早一年出生,这不就合理了吗?
说到底,这还是算法不统一造成的。
戊午,封弟憬为鄜王,悦琼王,恂沔王,怿婺王,愔茂王,怡光王,协淄王,憺衢王,〈忄充〉澶王;子湛为鄂王,涵江王,凑漳王,溶安王,瀍颍王。
看这里就很明显了,不但解释了为什么文宗年间漳王是最年长的皇弟,也解释了为什么安王年长于武宗及被墓志称为穆宗第四子了:如果不算夭折的,那么兄弟们的顺序是长子敬宗李湛、次子文宗李涵、三子漳王李凑、四子安王李溶、五子颍王李瀍;如果算上夭折的,才是长子敬宗李湛、次子文宗李涵、六子漳王李凑、八子安王李溶、九子颍王李瀍(李溶和李瀍之间是不是还有别人也不重要了)。
司马光《资治通鉴考异》:
《唐阙史》曰:「武宗帝王夫人者,燕赵倡女也,武宗为颍王,获爱亄。文宗于十六宅西别建安王溶、颍王瀍院,上数幸其中,纵酒如家人礼。及文宗晏驾,后宫无子,所立敬宗男陈王,年幼且病,未任军国事。中贵主禁掖者,以安王大行亲弟,既贤且长,遂起左、右神策军及飞龙、羽林、骁骑数千众,即藩邸奉迎安王。中贵遥呼曰:『迎大者!迎大者!』如是者数四,意以安王为兄,即大者也。及兵仗至二王宅首,兵士相语曰:『奉命迎大者,不知安、颍孰为大者﹖』王夫人窃闻之,拥髻褰裙走出,矫言曰:『大者颍王也。大家左右以王魁梧颀长,皆呼为大王,且与中尉有死生之契,汝曹或误,必赤族矣!』时安王心云其次第合立,志少疑懦,惧未敢出。颍王神气抑扬,隐于屏间,夫人自后耸出之。众惑其语,遂扶上马,戈甲霜拥,至少阳院。诸中贵知已误,无敢出言者,遂罗拜马前,连呼万岁。寻下诏,以颍王瀍立为皇太弟,权句当军国事。」
大概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文宗死时,他立的太子即敬宗子陈王李成美年幼且有病,仇士良认为安王是皇帝最年长的弟弟且贤明,就发动军队迎接他继位,宦官远远地喊了好几声“迎接大者”,结果士兵到了还在犹豫“安、颍哪个是大者”。李溶以为自己是最大的皇弟肯定该是自己继位了,不知道什么情况,吓得不敢出来,而李瀍的王夫人则抓住机会欺骗宦官们:“我们家颍王高高大大,大家(指皇帝)左右都呼他为大王,而且和你们中尉是生死之交,你们弄错了是要灭族的!”并把李瀍扶出来,众人信以为真就拥着他走了,后面即使发觉了,也只能将错就错。
新后妃传曰:「武宗贤妃王氏,开成末,王嗣帝位,妃阴为助画,故进号才人。」盖亦取于阙史也。
司马光对此的看法是:
按立嗣大事,岂容缪误!阙史难信,今不取从文宗、武宗实录。
人都到了还不知道要迎立的是谁,的确太儿戏了!而且,在文宗继承人之争中,太子李成美是文宗指定的继承人,有宰相李珏、枢密使薛季棱力挺,安王也有宰相杨嗣复、枢密使刘弘逸、后宫杨贤妃(文宗后宫,和安王母显然不是一人)支持,既然仇士良“欲归功于己”,怎么可能拥立已经有其他力量支持的安王呢?
《资治通鉴》:
初,知枢密刘弘逸、薛季棱有宠于文宗,仇士良恶之。上之立,非二人及宰相意,故杨嗣复出为湖南观察使,李玨出为桂管观察使。士良屡谮弘逸等于上,劝上除之,乙未,赐弘逸、季棱死,遣中使就潭、桂州诛嗣复及玨。……三命之坐,(李)德裕等曰:「臣等愿陛下免二人于死,勿使既死而众以为冤。今未奉圣旨,臣等不敢坐。」久之,上乃曰:「特为卿等释之。」德裕等跃下阶舞蹈。上召升坐,叹曰:「朕嗣位之际,宰相何尝比数!李玨、季棱志在陈王,嗣复、弘逸志在安王。陈王犹是文宗遗意,安王则专附杨妃。嗣复仍与妃书云:『姑何不效则天临朝!』曏使安王得志,朕那复有今日?」德裕等曰:「兹事暧昧,虚实难知。」上曰:「杨妃尝有疾,文宗听其弟玄思入侍月余,以此得通指意。朕细询内人,情状皎然,非虚也。」遂追还二使,更贬嗣复为潮州刺史,李玨为昭州刺史,裴夷直为欢州司户。
这些武宗的一面之词其实比较奇怪,杨嗣复是783年生人,840年都五十八岁了,而给三十二岁的唐文宗当后宫的杨贤妃竟然是他的姑姑?!就算用老来女解释也说不通,因为杨嗣复的祖父杨太清早就在安史之乱中没了!这个相比之下还好理解,比如远房堂姑,或者杨嗣复掉节操了和杨贤妃联宗认作长辈了。但是,只有新君是文宗儿子辈的幼主才能保证身为文宗后宫的杨贤妃有机会以新君母辈的身份“效则天临朝”吧,如果小叔子安王登基,安王已经成年了且不说,她是啥身份?皇太嫂?
小编竟然感觉武宗怕是在胡说了,李德裕、崔珙等都说这种事“虚实难知”了。
后来武宗登基,英明果断,驱逐了仇士良,不知道仇士良会不会后悔,但是,因为敬宗诸子与宦官有杀父之仇,安王又有他人支持,小透明王爷颍王已经是穆宗子孙中最后的选择了。如果只有唯一一个选择,后悔与否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然而,这个不可信的故事其实歪打正着,也坐实了安王才是哥哥。这不,还能看到文宗、武宗实录的司马光,不也没说“阙史完全在胡说八道,明明安王才是弟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