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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有一件著名公案,至今还在学术界莫衷一是,那就是《梼杌(tao2wu4)”》为什么是古代楚国国史的名字?
让我们先来考察一下梼杌的词源。
《左传•文公十八年》云:“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颛顼(zhuan1xu1)是谁?上古时代五帝之一,黄帝之孙。天下人把颛顼的不肖子比喻成梼杌,说明梼杌所代表的意义至少在颛顼之后不久就已经路人皆知了。中国古代神话志怪集《神异经之西荒经》有云:“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犬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搅乱荒中,名梼杌……”读者请注意,神话中都把某种怪兽叫梼杌,这里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梼杌做为怪物或恶的(总之是不好的)代名词,由来已久,那个时代的人都知道它什么意思。否则谁也不会拿一个大家都不熟悉的名词做比喻讲故事!
看来梼杌是个坏东西。可《说文解字》可不这么看,它的解读是梼杌就是断木桩。何也?“梼,断木也”, “兀”字是下基,从木,为“木头桩子”之意。
清代经学家段玉裁,在他的《说文解字注》中对梼杌的解释是“断木之干,头可憎者。”怎么又出来个“头可憎者”?它让后来人很难理解。因段老先生是著名的学者,他不会瞎编一通吧,所以,现代有些人只好牵强附会的猜测说,“头可憎者”就是折断之木,其截面犬牙交错,当然不会好看。不知道是后人牵强附会,还是段老先生为了附和梼杌这个词的不好的名声而进行的解读。
怪兽也好,坏蛋也好,(折断之木的)头可憎也好,怎么也不会与高大上的国史名字扯上关系吧!一国之国史,是多么严肃的事,为什么叫梼杌这样一个怪名字呢?后人学者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便众说纷纭。鲁国的史书称为《春秋》,由此有人就提出“断木”年轮说,既然梼杌是折断的木桩,木桩横断面存在树木的年轮,与“春秋”同为时间概念。梼杌就算是“断木桩”,且不说被折断的树木能不能看出一圈圈的年轮(“犬牙交错”又考证成了平滑的横截面),就说树的主干部分本来就又粗又壮,被折断一定是个极偶然的小概率事件,楚人会用这个在日常生活中不常见到的现象来代表国史吗?要知道,梼杌在古代可是个名声不太好听的名词,家喻户晓!可见,梼杌的断木年轮说不值一驳。还有一种看法说,之所以用梼杌为国史冠名,就是以梼杌之凶恶来警戒后来人对历史的敬畏。这就有点儿为解读而解读了,要知道,梼杌可不只有凶恶之意,还有坏人之意。坏人如何让人们对历史产生敬畏?近来有学者用语言学考证,指出梼杌是藏语“虎人”的意思,而楚之先人则以“虎人”自居,所以,楚国国史实际就是以楚人的称呼命名的。此说似乎有道理,但仅以一两个词的发音相似来断定楚语和藏语的联系,其证据未免有些单薄,还需提供更多的语言学证据方可足信。
作者认为,楚国只所以把《梼杌》用于国史的名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不管梼杌是什么,它一定曾经给楚国带来过巨大的荣誉或利益,楚国人因拥有它而自豪过。所以由它代表楚国,为楚国争光!这种操作模式,在当时是有例子的,《乘》之所以作为晋国的国史名,是因为晋国当时非常强大,车有千乘,《乘》足以让当时晋国人自豪。一个粗壮的树木变成“断木”这件事,上古之人把这不常发生、很难发生、很费力气发生的事情创造了一个专门词汇梼杌并流传下来,足可见当时折断树木时,存在一个对楚国的发展壮大产生重要影响的事件。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事件。
《竹书纪年》之内容是春秋战国时期一部编年体史书。这部重要的史书是西晋时期一个盗墓贼发现的,据说当时竹片扔了一地,还被他当作取暖的材料烧了不少,对中国的史学家来说,这总比让李斯给全烧了好,所以《竹书纪年》就成了经过焚书坑儒的浩劫之后唯一留存下来的中国古代编年通史,它的价值不言自明。
《竹书纪年.殷记》中记载“汤有七名而九征”,是说商汤一生有九次大的征战。史学界确认这“九征”中的一征为征昆吾。而昆吾是楚先人的一支,在楚丘(又名景山、桑台、丕(邳)山)一带居住和活动,所以楚丘也是楚人宗庙所在地。商汤征服昆吾部落后,与昆吾部落结成联盟,在楚丘这个地方会盟诸侯,遂作《汤誓》,历数夏桀之罪,共同推翻夏桀统治,建立商汤王朝。
下面我们分析一下“商之兴也,梼杌次于丕山”这句话。
《国语 周语》说“商之兴也,梼杌次于丕山,其亡也,夷羊在牧。周之兴也,鸑鷟鸣于岐山,其衰也,杜伯射王于鄗。是皆明神之志者也。”其意是说朝代之兴亡都是有预兆的。我们现在知道,这些所谓的预兆只是人们把当时前后发生的两件事根据人的意愿和当时的形势硬联系在一起的,实际上并不一定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后来经过史家写进历史,意在警示教化后人。历史上常常将天灾,比如大旱,与皇帝昏庸或不作为相联系,致使皇帝不是下罪己诏就是亲自顶着毒太阳进行祈雨活动。今人也有类似情况:如果早晨一睁眼就看见一只“喳喳”的喜鹊落在窗前,而你出门买的彩票又中了大奖,你自然愿意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所以,不管是大到国家还是小到个人,如果有足够重要的大事发生,与周围环境做这样的“比兴”联想是很正常的。不管这种作法是迷信还是文化传统,但由此得出一个结论是不容否认的,即历史上这些用来“比兴”的背景事件十有八九是一种忠于事实的真实记录!
现在回过头来再看《周语》提到的几个预兆:“夷羊在牧”,异族的羊或有学者说是神羊,不管是什么羊,就是一种动物,这里意在强调谁也没见过的一种类羊的动物出现在牧场里,大家感到很惊讶,接着发生了朝代的更迭,所以后来人才醒悟到,“啊!”原来是改朝换代的预兆呀!“鸑鷟鸣于岐山”,《竹书纪年》也有类似说法“文王梦日月著其身,又鸑鷟鸣于岐山。”鸑鷟,传说中五凤之一,实为大雁。那个时候正是西周开始崛起的年代,有人看见有许多的大雁齐鸣于岐山之上,认为这是一件不寻常的事件,于是被有心人用来鼓舞士气,趁势说这是神传递的吉兆。“杜伯射王于鄗”,是说周宣王晚年滥杀无辜,在一场围捕打猎时,神情恍惚中看见三年前被他杀掉的杜伯来向他索命,用红色的箭射向他心窝,然后而死。当时的人们认为这件事预示着西周的衰退,果真到了他儿子周幽王则西周灭亡。
以上这些吉兆也好,凶兆也好,都解释的通或很好理解,唯独“商之兴也,梼杌次于丕山,”之梼杌不好理解。按字面可理解为梼杌(这个事件)在丕山之旁或丕山脚下发生了。如果按照语言学考证说,梼杌是“虎人”即楚人,则有些不合逻辑。如果“商之兴也”是因为楚人在丕山出现(作为吉兆应该是帮助而不是敌视吧?),那不是说在建立殷商王朝时楚人的功劳最大?那还有商汤什么事呀。而且这与史实也是矛盾的,商汤征昆吾(即楚人),怎么楚人反而有功劳了?再说从建立殷商王朝后楚人的待遇看,这种说法也不成立,据史料记载“商汤都亳,楚人南迁。”由此看出梼杌的语言学考证说不能成立。
梼杌与商汤的兴旺相联系,那么梼杌是否也是什么吉祥的动物?如果是动物,从历史的传说上看,它好像不代表吉祥,反而都是代表的凶恶之物。既然不是动物,那就是一起事件。究竟是什么事件,现在已经不可考。值得注意的是,《竹书纪年 殷记》记载有“梼杌之神,见于丕山”,这和“梼杌次于丕山”意思相近。
综合以上分析可知,“梼杌次于丕山”是当时一种真实的记录,梼杌应该是一起事件,这个事件被看作是商汤王朝兴旺的吉兆,同时可能也给楚人部落带来了极大的好处,以致楚人长久铭记并被其后人将之冠名为楚史,而且在这个事件发生过程中,人们很可能看到了神奇和不可思议的一幕,所以才有“梼杌之神见于丕山”之记载。
楚国人把梼杌看得如此神圣,以至于将其冠为国史名。古代,在生产资料极度匮乏、生存条件还十分艰难的情况下,如果梼杌不是关于吃、穿、用的,就是关于安全的。从文献中出现的梼杌含义来看,很显然它不具备前者那类性质,那就是说它可能是保护族群安全的,最大可能就是关于武器的。
那么梼杌是件什么武器呢?在历史传说中,能够让人联想到的恐怕就只有楚先人昆吾人孔周家族所收藏的那三件当作宝剑的光学装置了(见拙作“殷王三剑”)。
由于年代久远,随着时间的推移,梼杌逐渐脱离了原有的含义,人们只记住了它所代表的可怕的威力,久而久之抽象化变成了凶神恶煞的代名词,以至于用其冠名楚国国史这样一件事,已经不能被后人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