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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日本人是为了美而活着的？
因为不愿下出不美的棋，日本的围棋高手大竹英雄有时宁可在胜负仍不明朗时认输。明治时代一个女孩跳瀑布自杀，是因为“面对这么灿烂的青春，怕它一旦消失不知道如何是好；不如像樱花一样，在生命最美的时候，随风离枝……”日本人真是决绝，不仅是“不美则死”，简直可以“为美而死”。
我们第一季度的“生活美学之旅”，在全世界最著名的粉红季节来到这个国度，在生活中体味日本人审美意识的吉光片羽。
▲ 插画 Whooli Chen，台湾
不少人从无印良品得来的印象，日本美学崇尚“简”与“素”，其实他们“素”到极致会开出花来。比方说素菜。印度的素菜香料缤纷华丽，中式素菜的逻辑仿佛是一种委曲求全：既然不能吃肉，就用点别的什么来替代吧。
日本源自于寺庙的精进料理，却是以素食为本位来思考的，严格随季节挑选食材，用精细轻柔的手法，突出食物本身的味道。再加上环境、器皿、意境的营造，这素食版本的怀石料理，在自然朴素的表象下，无疑拥有一个绚烂美妙的世界，佛家所说的醍醐味。我们所挑选的这间精进料理恰好也叫“醍醐”，大隐隐于市，在东京港区高楼林立的商业区中，是清净私密的好地方。
更极致的例子是豆腐。京都的水好，做出来的豆腐也好。南禅寺附近的顺正，是以豆腐闻名的老铺。宴席先从刺身、天妇罗等吃起，味道此起彼伏，丰盛热闹过后，揭开锅盖，浸在鲣鱼昆布高汤里是一方方乳白色的豆腐，舀出来，不用蘸酱，越显得豆香浓郁纯粹，质感细密柔滑。
米饭也是这样，我们在三井花园别邸的早餐、在近又怀石料理的宴席，都忍不住吃一碗不加任何调味配菜的白米饭，击节赞同日本人所说的，米饭才是美味的极致。
豆腐是白色的，米饭是白色的，原研哉说“白”既是所有颜色的合成，又是所有颜色的缺失；不仅是视觉的，也与人的全部感知相关。既是“空无”，又是“所有”——这在日本已成为一种流行的设计理念。
日本的老房子多不胜数，在京都两三百年的老铺比比皆是。创立于1717年的京都一保堂，是顶级茶专营店，有抹茶、玉露、煎茶和番茶，用印着陆羽《茶经》的薄宣纸作包装。隔壁专营和纸的纸司柿本也是老铺，摩挲那些质感美妙的和纸，仿佛一两百年只是眨一眨眼的事。
▲一保堂的茶叶用陆羽的茶经来做包装。
▲纸司柿本和纸店是百年老铺。
从京都开车不用半小时就到了宇治，那天正好下雨，细雨中樱花迷蒙，像一团团粉红色云雾笼罩在河岸上。隐隐看到河对岸的平等院，正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所描述的景象。
宇治最有名的是抹茶，这种我们唐时盛行的喝茶法，传到日本后，发展出茶道，而且可吃可用：抹茶和果子、抹茶雪糕、抹茶面霜、抹茶肥皂、抹茶香等等，宇治的空气里都带着一点茶香。1790年开业的福寿园本铺茶寮可坐下来喝茶吃果子，楼上有各种体验工坊，可以试着自己亲手碾磨抹茶，再用茶筅刷出浮沫，“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从唐宋悠然过度到今日。
京都有个吃下午茶的好地方，叫“然花抄院”，建筑物前身是江户时代的和服老铺，由大阪的蜂蜜蛋糕品牌“长崎堂”改建，保留了町家的完整框架，注入了许多新元素。茶室正对小巧庭院，另一侧是艺廊。我们一致最爱“然 かすてら”，柔软湿润，意想不到的口感，有浓浓的鸡蛋与蜂蜜香味。包装也美，得过不少设计大奖，是很好的伴手礼。
▲然花抄院有名的半熟蛋糕——“然 かすてら”。
与古为徒，并不是把古代的东西照搬下来，其实是要与古人做朋友；陌上拾得旧花钿，也要戴得在头上才显出美妙。
▲然花抄院也兼售职人制作的器皿。
京都岚山脚下的天妇罗松，是一间出色的割烹料理店，有时会用到古董器皿。酽浓的虾头汤，盛在一个有两百年历史的黑漆描金碗里。我们坐在席前，微光透过蒸腾的白烟映在漆碗上，手中的漆器呈现出前所未见的美妙状态。
谷崎润一郎礼赞这种“阴翳之美”，他说华丽泥金画在太阳光与电灯光下，熠熠生辉显得俗不可耐，试以一缕烛光取代，则花哨刺目的器具立即会变得深沉凝重。没有“暗”这一条件，就不可能显示漆器之美。
这也是世阿弥所谓“隐秘是花”，隐藏着的才是真正的花。美秀美术馆在滋贺县信乐町郁郁葱葱的山林间，据说贝聿铭第一次来就感叹这里就是桃花源。我们来到此间，亦是要先通过一条长长隧道，寻光而去，豁然开朗。
日本的自然保护法有诸多限制， 美术馆80%的建筑面积埋于地下，地面只有小小一截，山林融为一体。因为这限制，反令这建筑呈现一种难以言传的美感。山岚涌动时，此景与古诗画意趣相通，就像是虚虚几笔晕染，余韵绵长的留白。
美秀美术馆的创办人小山美秀子女士相信，天地间的美能净化人心，她为此创立了教派，建立了美学院，真是名副其实的以“美”为信仰啊。
▲从罗马移来的戴奥尼索斯马赛克画，铺在美术馆地面上。
按照建筑师黑川雅之的讲法就是，日本人并不像西方人那样，通过哲学与宗教来约束自己的行为，也缺乏西方人那样以上帝为中心的绝对价值观；他们所拥有的，是整个身体对美的敏锐感觉，并以此作为生存的基本标准，也就是说，日本人就是为了美而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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