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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付善明
第五十六回自西门庆周济常时节出门,和应伯爵两人依旧在厅上坐着聊天。西门庆对应伯爵说起自己往来书柬流水也似,想寻找个先生处理往来信札,待遇是提供专门的房间居住,并每年送几两银子的束脩与他养家。应伯爵说他有个绝佳人选,“他现是本州一个秀才,应举过几次,只不得中。他胸中才学,果然在班马之上;就是他人品,也孔孟之流。他和小弟通家兄弟,极有情分的”。应伯爵说他如今是书剑飘零,家里还有一百亩田,三四带房子,结果田房又都被人家买去了;他有一个年纪二十左右、十分貌美的浑家,又有两个孩子,结果他浑家偷汉跟别人跑上东京了,两个孩子出痘死了。他才学无比,书柬诗词歌赋样样拿手,结果应伯爵却背诵了他一封打油诗似的求职信——《黄莺儿》。应伯爵记的他的一篇文字,是作者从《山中一夕话》这部明代笑话集中转载来的。现仅将其诗摘录如下:
一戴头巾心甚欢,岂知今日误儒冠。别人戴你三五载,偏恋我头三十年。要戴乌纱求阁下,做篇诗句别尊前。此番非是吾情薄,白发临期太不堪。今秋若不登高第,踹碎冤家学种田。
紧接着一篇骈文,其精神风貌也与该诗类似,都是寄托诗文作者累科不第、蹭蹬科场的怀才不遇之情。西门庆听到诗和文章后,拍手大笑说这哪儿是什么班扬的才学。应伯爵在谈论及水秀才的人品时,透露出他在李侍郎家里坐馆,曾经与几个丫头、小厮不清白,西门庆就说什么也不敢领教水秀才人品和才学了。
水秀才在书中再次出现,是在西门庆死后,应伯爵等人央他做祭文时。《金瓶梅》作者交待,这水秀才平昔知道应伯爵这起人与西门庆乃小人之朋,于是包含在里面做了篇祭文。全文如下:
维重和元年,岁戊戌二月戊子朔,越初三日庚寅,侍生应伯爵、谢希大、花子由、祝日念、孙天化、常时节、白来创,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
故锦衣西门大官人之灵曰:维灵生前梗直,秉性坚刚;软的不怕,硬的不降。常济人以点水,恒助人以精光。囊箧颇厚,气概轩昂。逢药而举,遇阴伏降。锦裆队中居住,团腰库里收藏。有八角而不用挠掴,逢虱虮而骚痒难当。受恩小子,常在胯下隨帮。也曾在章台而宿柳,也曾在谢馆而猖狂。正宜撑头活脑,久战熬场;胡何一疾,不起之殃?见今你便长伸着脚子去了,丢下小子,如班鸠跌弹,倚靠何方?难上他烟花之寨,难靠他八字红墙;再不得同席而偎软玉,再不得并马而傍温香。撇的人垂头落脚,闪的人囊温郎当。今特奠兹自浊,次献寸觞。灵其不昧,来格来歆。尚享。
水秀才祭文中,将西门庆比作男人的阳物,而将应伯爵、谢希大等诸人比作一群“鸟帮闲”,整日帮嫖贴食于谢馆、章台。祭文所用的词语,所打的比方,都算得上是第一奇书《金瓶梅》中的第一奇文。
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到水秀才与应伯爵并非什么“通家兄弟”,也并非“极有情分”。事实上水秀才是极为鄙视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等诸位帮闲的。这与作者以“看官听说”引起的评论观点却极为相似,作者兰陵笑笑生说:“但凡世上帮闲子弟,极是势利小人。见他家豪富,便竭力奉承,称功颂德。或者撒漫使用,说是疏财仗义,慷慨丈夫。胁肩谄笑,献子出妻,无所不至。一见那门庭冷落,便唇讥腹诽,说他外务,不肯成家立业,祖宗不幸,有此败儿。就是平日深恩,视如陌路。”从作者的观点与水秀才观点神似处可知,水秀才无非是作者兰陵笑笑生的代言人,是作者借书中人物——水秀才之口对应伯爵等人的批判。水秀才这位生不逢时、牢骚满腹的穷秀才,也就是作者本人。
前文应伯爵向西门庆推荐水秀才做西宾,实际是扯淡,从未有人如此向他人推荐人才的。应伯爵与西门庆在第五十六回关于水秀才的一段闲谈,实际上只是为了取笑。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金瓶梅”条谓:“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由此可知,此段应伯爵举荐水秀才一段文字是“陋儒”补入,并非作者本意。水秀才为作者的代言人自应无疑。
——摘自《金瓶梅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