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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最大的错,就错在处于不合适的环境中,在所有人的光环之下,无力为自己辩驳
文 | 能辽
王凝之这一辈子,是在被嫌弃中度过的。
如果不是他的妻子谢道韫那一番吐槽的话,他在历史上的记载,顶多是丧命于叛乱的地方官而已,甚至不会比叛乱的领袖孙恩名气更大。
与其说王凝之是死于叛乱,还不如说是被比死的。
就像谢道韫那句著名的吐槽“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③;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未。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看看她选的标杆:“阿大”是谢道韫的父亲谢奕,“中郎”是叔父谢万,“封”是指谢韶,“胡”指谢郎(就是空中撒盐的那位),“遏”指谢玄,“未”指谢川。都是谢氏家族中的一时之选,不要说王凝之了,就是比起更有名气的王徽之王献之,也未必差到哪里。
1
按照当时的标准,王凝之真是很不出众。
魏晋时期想做一个名士,一定要有出众的地方。要么文采出众,像潘岳左思;要么权术出众,像桓温桓玄;要么风格高雅,像竹林七贤;要么书法出众,像他爹王羲之。
以上都不行,那就行为特立独行,像他另一个弟弟王徽之,“雪夜见戴”的故事,简直潇洒到了极点。
以上,王凝之统统没有。唯一拿出手的他的书法,有人评价说:“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体,徽之得其势,涣之得其貌,献之得其源”。合着也就得了老爸的五分之一。
王羲之的长子早死,王徽之作为老二,就顺位成了长子。所以王羲之的爵位、官职都由他继承,担起了传承家业的重任。
当时朝堂之上,奸臣司马道子当权,任用小人,打压王谢家族。所以王凝之既不敢活得像王徽之那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也不敢活得像王献之那样锋芒毕露。对于他这样性格的人来说,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不出事、不出格,谨售家业,不让人抓住把柄。等新人成长起来,顺利交班,这辈子就算完成任务了。
这样的性格,在魏晋那个个性张扬的时代,尤其显得格格不入。在人人都在努力活得出彩的年代,他活得是那样的没有情趣,比闷葫芦也差不多。
于是妻子的目光总在王徽之、王献之身上流连,参与他们的活动,还替王献之打辩论赛。
王凝之看在眼里,心里憋屈,可又能怎样呢?
2
人这辈子,最大的烦恼就是总被人拿着比来比去,尤其是用自己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要是他发现无论怎样努力都追不上,就会越发得痛苦。这种痛苦,叫做“绝望”。一旦进入这种心态,随便来一根什么稻草,都会被他看做是一条出路。哪怕是飞蛾扑火,也会义无反顾地踏上去。
王凝之选的道路是信奉天师道。
对天师道的信仰,是琅琊王氏的传统。《晋书•王羲之传》说:“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凝之弥笃”。所以在他治理下的江州,已经到了政教不分的地步。
这点陶渊明最有发言权。
陶渊明28岁那年,被王凝之提拔为江州祭酒。
在当时的官僚体系中,祭酒是个权力很大的官职。主抓当地的兵戎兵器、治安、田租户口、祭祀、农桑水利,相当于今天的地方警察局长+武装部长+农业部长+文化部长。在当时的官僚体系中,称得上是地方大员。
但是陶渊明干了一段觉得不对劲,他发现自己宗教事务干得比世俗事务还要多。原来在天师道中也有一个“祭酒”的职务,相当于金庸小说中明教的范左使、杨右使的地位。虽然同样位高权重,但是陶渊明一度搞不清自己的到底是江州的祭酒,还是天师道的祭酒。
一气之下,陶渊明什么酒都不祭了,辞职了事。
3
当听说孙恩的叛军到来时,王凝之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作为多年虔诚的信徒,他对自己的“修行”还是有自信的。毕竟在信奉天师道这方面,他是全家信得最深的,也是研究得最透的。
《晋书》记载:
“凝之不从,方入靖室请祷,出语诸将佐曰:吾已请大道,许鬼兵相助,贼自破矣。”
但是他似乎忘了一点,孙恩是什么人?
孙恩家族从西晋时代就开始侍奉五斗米道了,一路持续到东晋,在天师道体系中称得上元老级家族。而且,孙恩的叔叔孙泰,就是当时南方五斗米道的教主。后来因为参与政变,被司马道子所杀。孙恩带着剩余的信徒逃到海岛上,被众人奉为新教主。
论起天师道中的地位,王凝之顶多算是个牧师,而孙恩则是新任教皇。
一个牧师按照教内法术,请鬼兵去打教皇?
这道理无论怎么也说不通。
无奈鬼迷心窍的王凝之把这当做证明自己的机会,为此放弃了一切求生的机会。
不仅是自己的,也是全家人的。
4
王凝之最后死得也让人嫌弃。
当孙恩乱兵打进门来时,王凝之终于明白不对劲了。不知道他是终于明白信奉了一辈子的天师道不过是一场空,还是明白牧师的法术终究比不过教皇,总之,王凝之选择了最没骨气的方式:
抛妻弃子,独自出逃。
最后,他被乱兵追上,乱刀砍死。
他和谢道韫的四个儿子,也在这次叛乱中被杀光。
谢道韫在危急关头的镇定和杀伐果决,赢得叛军的尊重,也赢得了千古掌声。
留给王凝之的,还是一成不变的嫌弃。
不知道王凝之弥留之际,是何种心情。是恐惧?是解脱?还是遗憾?
没人知道,只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一个人只要一方面出众,许多事情都可以原谅,乃至被赞赏。
就像瞧不起他的陶渊明,让妻儿跟着他受了一辈子穷,种个豆子也吐槽“草盛豆苗稀”,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他的妻子在照料。不过是因为文采出众,生活上的困窘被习惯性解读为“不为五斗米折腰”;
李煜身死国灭,连累妻儿受辱,却因为词章出众,被封为“词帝”;
宋徽宗赵佶,一番乱政,导致大宋的繁荣被腰斩,因为书画独步天下,毁誉参半;
其实没有人是一无是处的,只不过被人放在一个不合适的环境里,就显得平庸,就成了罪,被人嫌弃一生。
参考资料:
《晋书》
《世说新语》